神貓幾號店 故事店

「你們打哪來？」
　　
「怠彎。」
　　
又一個歪國人來搭訕，已經是朝聖之路上第八百次被問到這個問題了，我露出不耐煩的眼神，把交際工作交給走在前面喜愛聊天的鱷魚王，他一如往常地熱情回應。
　　
「OH！TAIWAN～」
　　
聽這歪國人誇張的口氣肯定不知道台灣在哪。
　　
之所以有鱷魚王這個稱號，是來自一個傳說：他左手臂上有一個巨大的環狀咬痕，一直從二頭肌延伸至肘關節處。聽說那是他在亞馬遜河驚險制伏鱷魚換來的代價，但每次追問他緣由時，他總是瞇著眼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笑說那是小時候跟公園的狗玩來的疤痕。
　　
「......這是你們第幾次走朝聖之路？」 
　　
我們看起來那麼菜當然是第一次啊！通常這是標配的第二個問題，如果繼續回答下去，歪國人的好奇心就會接二連三止不住，很煩人。
　　
「你們來的原因是什麼？」
　　
歪國人總是拎著這三個問題東問西問，但我實在累得沒有閒工夫回答他們。
　　
今天起了個大早，本來想要到郵局寄送完額外行李後立刻出發，卻因為三十二吋行李箱太大而遭到拒絕，但冬季其他貨運公司也沒開門，推著行李箱在大太陽底下來回奔波，最後終於找到願意幫忙轉送的店家。
　　
直到接近中午才出發，當時我們幾個已經汗流浹背，在大太陽底下沒休息趕了好長一段路。
　　
「今天這段路很變態耶！高度上升一千四百公尺再下降兩百，山頂不知道有多遠，到底什麼時候可以走完？我們距離目標還有......我看看喔......GOOGLEMAP說還有三公里多吧？」我沒禮貌逕自打斷前方兩位的談話。
　　
我敲了敲手表，臉臭得幾乎散發出死魚味，歪國人識趣的說了聲保重速速離開了。我很擔心，擔心我們是不是能在天黑前抵達山谷間的奧雷亞加庇護所。
　　
時間接近六點，夕陽的金黃餘暉映照在前方的山頭上。我左顧右盼顯得著急，逕自脫離原先魚貫的隊伍，想搶先一步看看前面的轉角是否能帶來終點的曙光。隊伍被拉得很長很長，一百公尺外是鱷魚王（簡稱魚王），跟隨在他後面十公尺處是另一名莫名其妙拎著紅酒的同伴。
　　
我們姑且叫他酒鬼吧。
　　
　　

　　
第一天的庇里牛斯山一路上上下下，導致我們走得異常緩慢；路上只要有遇到羊羊、牛牛、馬馬、豬豬等野牧動物，我們都會停下來拍照，時間與體力就這樣東扣西扣扣光了。
　　
基本上跟著貝殼指標走沒什麼問題，但指標常帶我們走進山區泥濘小道。前一天剛下過雨，泥土濕滑難行，路旁的枯枝也增加前行難度。
　　
我們走上一段很長看不見盡頭的陡坡，並接回車道。後面兩位看似相當痛苦，沒有攜帶登山杖的他們走路搖搖晃晃，步履蹣跚。魚王面部流下大量的汗，幾乎就要淹死他了；酒鬼則是臉色蒼白，緊抓著手上信仰的紅酒瓶。兩個人都很不對勁。
　　
「我大腿好像拉傷了，緊身褲太緊了束得我好不舒服。」魚王沉下臉說。
　　
「先休息一下吧。」我下達指示。
　　
「......」
　　
酒鬼不發一語，雖說他的沉默寡言已是常態，但我知道他體力耗盡了。我們各自卸下裝備，酒鬼連背包都沒放下，一股腦兒跌坐在碎石地上。魚王在我們面前脫下褲子，露出了他的小褲褲。
　　
「你變態喔！脫屁脫啊！」我尖叫。
　　
「很緊欸我要橋一下。」魚王一臉正經。
　　
「要橋哪裡你好好說喔。」
　　
我拿起相機朝他重要部位拍下特寫照片。
　　
「去登聖母峰都沒背那麼重，背包太重害我拉傷了。」
　　
「說到這兒......你記不記得那一年我們在聖母峰基地營第一次碰面的事嗎？你現在的表情就跟當初被抬下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還有你這傢伙也是，背包都那麼重了還扛一瓶紅酒上來幹嘛啦。」
　　
我藉由調侃他們，鼓舞一下士氣。
　　
「那一次差點死在山上啊。」魚王說。
　　
「我知道啊你說過，花了快兩百萬連第二基地營都上不去。」
　　
「是一百八十七萬，太八七了。」他訕笑。
　　
「好險當時高山症發的時候趕緊把你送下山，你現在才有命在這裡，走這八百公里。」不知道該笑還哭。
　　
前一秒還開自己玩笑的魚王，下一秒突然面無表情遙望著遠方。
　　
也許那一次對他打擊太大。
　　
我指的不是自尊心，而是存了一輩子的錢包。
　　
 

　　
「這支紅酒產地是法國最大的波爾多產區，評價是三星，這個價位三星還不錯。」酒鬼神來一筆。
　　
沒想到體力透支的他只想到紅酒。
　　
「我們沒有要聊紅酒喔......還是說朝聖之路不但會讓人走到受傷，連腦子都走壞掉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準備在荒郊野嶺喝紅酒。　　
　　
我實在不懂水瓶座，巧的是他們兩位都是。
　　
「剩不到三公里了，快走吧。」我催促大家起身。
　　
休息太久身體都冷掉了。
　　
太陽已經沉入高山的另一頭，天空從原先紫紅色渲染成藍黑色。除了我的登山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山谷寂靜無聲，路上空無一人再也沒見到其他朝聖者。氣溫驟降，時間晚了、太晚了，而我們並沒有做夜走的準備。
　　
魚王因為受傷拖著一隻腳沒辦法走得很快，酒鬼體力也到了極限但還是硬著頭皮在走，但我一個人乾著急也沒有用。
　　
我愈走愈毛，開始害怕起來。自詡在網路做了許多功課定位是領隊的我，真的對山區裡的二十七公里沒什麼概念。心虛的我看了看手中的GOOGLE導航......抵達時間顯示在一個很奇怪的數字上。
　　
「欸欸欸！GOOGLE說還有三公里，但是、但是......為什麼還要走兩個半小時？！」
　　
他們兩個都傻住了。
　　
「看起來好像是......直線距離三公里，但是彎來彎去的道路還要走九公里左右欸......」
　　
我愣住了。
　　
心頭一陣涼意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