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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會場正在播放著新郎與新娘的相片集,背景音樂是一些輕嗓音的英文老歌。

照片中特別放上當年蘭陽週的照片,裡面還夾雜著幾張在好樂迪唱歌的畫面(當然不該讓新娘看到的都拿掉了,要不然婚禮就毀了)。

大二上學期,我們幾名比較好的蘭友會成員,以及208寢一共六人,分成上下兩樓,選擇住在一起,也一起拍下許多不堪入目的照片。

當時大部分的照相機多半都是底片機,只有少數新型相機是使用記憶卡。竹吉為了這場婚禮,大費周章地將實體照片透過掃描器重現在大家眼前,並用繪圖軟體加上他的塗鴉與註解。

雖然只有閃過短短幾秒鐘,不知其中故事的人不會有太大感覺,但我覺得他很用心,也替他感到開心,他終於能面對這段過去了。

從總流程那一天開始,歷經蘭陽週與大一暑假,竹吉與大A的戀情一直都很美好,天天黏在一起形影不離,是人人稱羨的一對模範情侶。

有人說,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話對他們有特別的意思--太過盲目了,太過。在沒有充分了解的情況下,他們的愛來得太快,也離開的太快。

那一天我記得特別清楚,上學期剛開學沒多久,我們幾名新選上的幹部在社辦裡面開會,準備規劃新學期的活動,一直到將近凌晨十二點。就在告一段落準備走出活動中心的時候,大A的妹妹Angel擋在我們面前。

「竹吉,有時間嗎?」

她的表情凝重,看樣子是要來談重要事情的;竹吉斂下眼,似乎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卻無處可說。我看了同行累得半死的大慶,擅自決定,「竹吉,我們兩個在前面等你。」便逕自越過Angel往前走。

說起來也真巧,我與大慶停在當初跟蹤竹吉的那個樹叢旁,望著階梯上Angel與竹吉談話的身影。

「話說,最近好像都沒看到大A跟竹吉一起出現在蘭友會上了?」我想大慶應該也有察覺到這件事,只是想先開個頭。

「嗯,吵架吧。」大慶隨口回答,他現在滿腦子蘭友會的事情,不是特別關新竹吉的愛情近況。

但我覺得不是吵架這麼簡單,竹吉很善於跟人互動,一直都不像是那種會跟人起爭執的人。

一開始是Angel不斷開口詢問著竹吉,竹吉多半閉口不答。不知道聽到竹吉講了些什麼,Angel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反而沉默了起來。能讓Angel這種得理不饒人的角色不發一語,那應該是什麼重大而難以接受的事情吧。

望著他們兩個被月色拉長的身影,不禁讓人回想起上學期末,竹吉向大A遞出一起去當空姐空少的那個約定。當天我們一直在好樂迪唱到天亮,大A與竹吉雖然疲累,卻還是手挽著手寸步不離。

「太累的話大家一起坐計程車回去吧。」大A很少會展現這麼溫柔小女人的一面,跟竹吉在一起,真讓她變化不少。

眼前的這棵許願樹,也因為當時合辦的中友蘭陽週宣傳下,造成不小的轟動。

到現在將近快半年了,許願樹與這段戀情仍常成為中友會與蘭友會口中的佳話。

等我回過神來,不知何時Angel經過我跟大慶旁邊,她稍稍對大慶點了個頭,便隻身離去了。她看大慶的眼神早已沒有任何眷戀,因為大慶身邊已經有了一位財經系的班花,加上當上中友會會長也很忙碌,她自知再糾纏下去是自討無趣。

竹吉若有所思地走下階梯,緩慢的步伐就像是要沉入漆黑的海底。他抬頭望著那棵大榕樹,伸出手想抓不住些什麼,卻只剩下空氣。他摸了摸紅色郵筒下方,拆下了一張紙,望著那張紙停了好久好久。我從他孤單的身影感受到了難過的感覺。

也許是不好意思讓我們等太久,他很快收拾情緒走了過來。

「那張紙該不會是...」我帶著擔心的口氣問他。

竹吉沒有回應。看樣子是了,「歸還那張紙就代表她要跟你分...」

「啊啊~好短啊,這段青春夢想。講出去會被人笑吧!」竹吉自嘲了起來。

「誰提的?」大慶簡潔有力的問出關鍵問題。

「...談好的。」

「哪有可能是談好的,總是會有一方想要先分手吧。」

大慶說得沒錯,總是會有人起頭。分手到底都會談些什麼?我腦中在思索這類的問題。只是我不覺得曾經愛過的兩個人,面對感情的崩解,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

更何況要談的內容是關於失去,以及否定兩個人曾經擁有的這段過去。

「對啊,原因是什麼?感覺你們兩個挺要好的,怎麼突然就...」

「就這樣突然消失了,那股衝動。」

我沒談過戀愛,不懂在愛情中突然消失是怎樣的感覺。也許只有竹吉本身最清楚吧。

「一段好端端的感情被你搞成這樣。」大慶也是出自關心,才會念上幾句,「欸,要喝嗎?」

大慶認為治癒情傷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酒精來減輕思念帶來的痛楚。一旦熬過最脆弱的時刻,隔天睡醒之後,這些情愫就會一點一點少去,最終便能復原,結痂。

「不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們走到了校門,騎著機車一起回到附近的公寓。竹吉說他還想在附近晃晃,先不上去了。人好像都是這樣,在失意的時候會想躲起來,也許一個人會比較容易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吧。

即便現在不可能找到。





也許是初戀的關係,那陣子少見的,竹吉格外的意志消沉。

比起大慶那種壓抑自己,在外人面強裝無事的治癒方式;竹吉則是完全相反,不斷放縱自己,或者說...因為迷思而不得不流放自己。

同時身兼社團夥伴與好友兩種立場,大慶希望竹吉能夠專心在社團事務上,不時會擺出嚴正的態度訓誡他(大慶一直是用這種方式要求自己),畢竟學期初要帶大一新生必須全心全意投入;而我則是希望竹吉能夠趕緊找回自己就好。

每個人在還沒談戀愛與分手過之前,都不算完全認識自己,我深深地這麼認為。竹吉說他不曉得愛情中的他會這麼沒耐性,一方面傷害了對方,另一方面也否定了自己。給自己打了一個不及格的分數。

我要他別急著評分,愛情中得到幾分應該等到傷癒成長之後再來談也不遲。

竹吉又說,在一起三個月不到,愛意就已消退,但他沒有積極地去找尋原因,只是對大A漸漸冷淡,直到大A受不了,才提出分手。

他以為分手能夠讓大家解脫,沒想到卻是痛苦的延續。因為事後的竹吉意識到了一個事實--本以為大A真的想要分手,卻沒察覺到對方只是想藉由分手引起他的注意。

這件事讓他無法原諒自己。當時讓他更自責的,就是造成大A嚴重後遺症這件事。

跟竹吉一樣,大A也是初戀(她個性太過強悍導致很多男孩都打了退堂鼓),兩人遭遇了同樣的經歷與感受。聽說她將近一個星期沒有進食,只喝少許的水,病態地瘦了將近三公斤(原本就很瘦了)。

Angel對於姐姐日漸消瘦、一蹶不振的狀態通通看在眼裡,她非常心疼與不捨,終於忍不下這口氣才去找了竹吉,並告知竹吉郵筒底下黏著那張破棄的協定。

除了歸還那張紙之外,沒多久大A還寄給竹吉一封信。收到信的那天,竹吉關在房間內崩潰許久。後來我跟大慶也閱讀了那封信,內容不是怪罪竹吉,而是一張極為平凡、內心最真實、想告訴竹吉的最後一段話。

分手後的男女總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最想訴說的那個對象已經不在了。大A相當愛面子,不願向任何一個人吐露心聲(包含她最親近的妹妹Angel),後來她...得到了憂鬱症。

當時憂鬱症這種精神官能疾病並不被人們熟知,大A堅持自己沒事不願去看醫生,並提到將來要當空姐,在履歷上必須完美、不能寫上這種污點記錄。她常常翹課在家睡覺,未進食也不跟人互動,一個學期後Angel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但已經有些來不及。

沒多久大A就休學了。

中友會跟蘭友會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詳情,他們在竹吉面前多半閉口不談,有時卻因此而顯得尷尬。

只有大慶會雞婆的跟竹吉講難聽話,但那也才是真心話。

這件事對竹吉影響很深,直到畢業之後,他都還是保持單身,不願投入新的戀情之中。雖然表面的傷已經痊癒,但深處卻常隱隱作痛。直到他遇到第二任女朋友--今天的婚禮女主角--才讓他走了出來。

我記得他拿喜帖給我的時候,我問他,「已經放下了嗎?」

他則是半搞笑半感性的回答,「拜託,也不想想我是誰,怎麼可能到現在還為情所困!不過...那段過去很美好,也很苦澀...既稱不上拋棄也沒辦法放下,現在,我決定與它共存,擺在這個位置就好。」他搥了自己的左胸膛。

彷彿讓人重新看到大學時期的他,那種投入又令人憧憬的帥氣背影。

「我老婆啊,她雖然很愛吃醋,但也是她讓我知道,不管過去發生何種不堪、失敗,人還是得繼續往前...所以我才選擇了她。」

「我還以為是因為你把她肚子搞大了說。」

我開他一個玩笑,沒想到竹吉馬上止住呼吸,像是秘密被發現似的瞪大了眼,並摀住我的嘴巴,「不准說出去!」

那一瞬間的我笑到彎不起腰來。





竹吉跟新娘站在前方的舞台上準備致詞,銀色西裝與粉紅色婚紗在七彩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著光。

「我能夠站在這邊舉辦這個婚禮,要感謝很多人,特別要提出來講的,一個是辛苦我生下的女性,另一個則是讓我心甘情願為她辛苦的女性。」

語畢,竹吉深情的望著新娘。全場歡聲雷動的鼓起掌來。

但新娘畢竟不是省油的燈,她指著竹吉的鼻子,不著聲色地說了一句,「那個之前讓你魂牽夢縈的女孩子呢?」

「夢遺?現在只有妳會讓我夢遺啊~」我都不知道竹吉裝傻的功力已不可同日而語,真是讓人捏了一把冷汗。

配合催淚的老歌樂曲,很多人都是邊笑邊流淚,坐在一旁女朋友也默默的拭起淚來。

「喂,我問你,那個讓你魂牽夢縈的大學女孩呢?」女友也想如新娘一樣聽到浪漫又幽默的回答,但我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

我歪著頭看了她一眼,隨即默默將頭轉回,「喔,她喔,啊不就對面。她男友也有來喔。」

「你喔!就不會說點好聽話哄我嗎?追到手就不珍惜了,嗚嗚嗚...」女友故意裝哭,裝模作樣握起拳頭在眼窩前面轉啊轉。

「不知道那時候是誰為了挽回初戀男友的心,也跟著轉學到深山的學校裡去。」

「哼哼哼!才不是我!」她拿我沒轍,賭氣的灌下眼前那一大杯柳橙汁。

鼓著嘴的她好可愛。

「大學時期最讓我念念不忘的女孩子,現在就坐在我的旁邊。」

「真的嗎?」她喜形於色,完全忘了剛剛在生的氣。

我就是喜歡她這一點。




看著舞台上的竹吉與新娘,還有跟結為連理多年的大慶與他老婆,還有我與身旁的她,其實都很幸運。

在還沒遇到對的人之前所經歷的一切,就好比在蛻變的愛情蛹裡,施加了魔法,替我們裝上了一片又一片的美麗翅膀。

不論是從三角關係中毅然決然抽身,還是決定告別過往繼續前進,亦或是像我一樣選擇等待在燈火闌珊處,促成這些決定的人都在我們的人生中佔有很重要的意義。

我望著對桌的女孩,對她充滿謝意地點了點頭,並拿起酒杯向她敬酒。她對我淺淺一笑,不明就裡也舉起酒杯。

她隔著半個桌席告訴我說,等會兒台上的致詞一結束,新郎新娘準備敬酒的時候,她要上台替我們唱首歌。過沒多久,我看著她的離開座位的背影,想起了過往的事情。

她有個極具詩意的名字,叫做簡雨晴,英文名字RAINIE。是小P學姐的直屬學妹,同時也是多情女的室友。在蘭陽週之前有過幾面之緣,但印象都留不深。直到那場雨之後,她才正式走入我的人生之中。

這時又要提起滑跤阿猴這個名字了。




     --那場雨,好死不死剛好下在蘭陽週開幕當天--





--下集預告--

《四章,壞天氣》

愛情讓人靠得太近忘了留點餘地,孩子氣,其實我只是輸不起。

那只是一首極為普通的B面歌曲,沒有過多的宣傳與花俏的譜曲,但雨晴卻能唱進我心窩裡。

我原本以為,只要再多一點點努力,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們就可以在一起。

直到盡頭我才領悟,原來人跟人的緣分就好似播放一首歌,不管付出多少真心,終究只能從第一個音符,聽到最後一個。

如果不是那場雨,我們不會相遇;如果不是這首歌,我們不會別離。

她揪著心對我唱著,這輩子永難忘懷的一首,名叫壞天氣的告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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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貓阿米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