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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日本之後,每週固定跟母親視訊報平安,今年是第一年沒辦法待在她身旁過母親節。

我的母親今年就要七十歲了,驚覺她已經進入隨心所欲之年,有了好深好深的感觸。

去年八月的時候我了一篇『我的父親』,這次換來寫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她...在用錢方面超級、超級、超級小氣。

我記起國中的時候,父親因為工作需要與人交關的緣故,有時候會請客喝酒、或是借錢給下屬(多半收不回來),常常會被我母親念一整晚。若是父親喝醉酒回到家,不時會發生一些爭吵。我很討厭那樣的夜晚,躲在房間裡裝睡。

對於借錢一事我對於母親的做法相當反感。

從小就教導我們不要借別人錢、也不要請客,本來對於這種信條沒什麼感覺的我,在大學大二時期,當了蘭友會的學長,帶學弟妹出去的時候,難免會遇到要請吃東西的時候。

為了拉攏學弟妹,表現出身為學長的『誠意』,我們幾個學長姐總是要輪流掏錢。

那時候拿了不少家裡的錢去裝大爺,一個月房租含生活費要將近兩萬,為此跟家裡發生了一些口角--爭吵得愈兇,錢就花得愈兇(大概是我叛逆期結束得比較晚的關係)。

的確是滿足了一些虛榮心沒錯,但我認為人就是要互相虧欠,關係才會愈來愈好;我母親認為不管如何都不要去請別人吃飯,也不用讓人請客,一樣能夠交朋友。

節省到一個摳門的狀態,讓我很不能理解。

直到這幾年,我比較常跟母親聊天,聊到她的小時候,很多事我才恍然大悟。



現在人手一台3C裝置、動不動就跟父母伸手要錢的年輕世代大概很難想像,從日本統治手中脫離的那個時代,多數人都過著貧窮的生活。

我的母親也是出生困苦的家庭,那時候沒錢買不起米,我的外婆會去田地偷挖番薯,把番薯削成了籤,靠番薯籤果腹。即便考上了初中(當時的國中),家裡也沒錢支付學費而失去就讀的機會。

她一直想完成初中畢業這個夢想,幾年前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去宜蘭高商夜間部就讀。

對於錢的觀念...

要照顧一整個家庭的開銷,讓三個孩子念完大學(兼裝闊),以及脫離自己小時候餓肚子的夢魘,她用錢的觀念比一般人都還要省,也或許這樣才擁有安全感吧。



尚未就讀小學的時候,我們常常會拍攝全家福照片,我的母親留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沒什麼特別打扮也沒有戴眼鏡,看起來就像是個鄰家女孩。

但上了小學之後,她突然老了好幾十歲,冒出不少白頭髮,害她三不五時得去染黑頭髮,要不然看起來就像個老太婆;視力也變糟了還去配了一副老花眼鏡。

她曾說,那是她最無助的一年。

要講起這件事,得先從我的出生開始講起...

我本來不在父母的出生計畫表裡的,我與兩位哥哥的差距分別是六歲跟五歲。父母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女孩但未能如願,幾年想說再努力看看吧,沒想到出來又是帶把的(真是抱歉多了一根)。

剛出生的時候我與其他小朋友一樣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也沒特別難帶。父母心想,反正兩個『大漢欸』的都是男生了,沒差這一個。

我的父親勤奮工作,除了比較愛喝酒之外也挺顧家的,沒什麼陋習。家庭狀況是小康,母親也算是擺脫了小時候窮到被鬼拖走的噩夢。

從親戚家分到了一條迷你杜賓,愛亂跑的我也從水溝夾縫中撿回了一隻全身是淤泥、被母貓拋棄的可憐小虎斑貓。

過著一家七口和樂無虞的生活,也許是過得太幸福,不知道哪一天被老天爺給盯上了。

六歲那一年的母親節前夕,我生了一場大病。



我身體裡面其中一顆內臟被奪走了--胰臟先天性功能缺陷--俗稱的第一型糖尿病。

與其他六歲小孩相比,外表是看不出任何差異的;即便生活在一起,也不見得會察覺得到,但是我的人生卻與其他小孩大大的不同。

舉例來說,每天早晚都得乖乖注射胰島素,要不然容易有生命危險,而執行這項任務的正是我的母親。

小時候只要遇到跟這個病症相關的狀況,母親的情緒都會表現得相當異常,像是:

--每個月到台北的醫院去做例行性檢查的時候,母親會因為我檢驗出來的血糖值高低,極度的悲傷或是極度的放心。

--每天早上母親來幫我打針的時候,會一邊說把我生壞了,打針很痛吧、麻麻呼呼這樣的話。

--國小母親送便當到學校,看到我在吃福利社甜食的時候,會用一副不諒解的眼神示訓我(但我根本不知道做錯什麼了)。

她曾經說過她很對不起我,把我生壞了,這樣沉重的話。面對母親哭喪著臉的愧疚表情,我只是靜靜的聽著。小的時候我不懂那種感受,只是在那樣的氛圍下會讓我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好像是我做錯、表現不夠好什麼導致母親這麼難過。

也因此小時候我有很嚴重的自卑感,感覺自己比別人矮一截、不正常一點。



國中叛逆期我開始對父母發脾氣,動不動就用眼淚跟吼叫怪罪他們『為什麼要把我生成這樣啊!!!』

我曾經一度認為,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的母親;但我想她才是沒辦法原諒自己。直到我養了神貓阿米米之後(尤其是在牠得了椎間盤突出這樣的病症時),我才開始懂得那種為人父母所承受的煎熬。

做出每一個重大決定都會影響這個小傢伙往後的一生,因此時時都得承受龐大的壓力;與糖尿病一樣,椎間盤突出並不會好起來,會跟著這個小傢伙一輩子。

會擊倒一個人的信仰並不是挫折與打擊,而是對未來完全失去了希望。

沒有任何一本人生說明書教導我們怎麼當母親,也沒有人一開始就知道怎麼面對自己肚子裡誕生的骨肉是個不良品,擔心錯在自己,導致孩子的未來受到影響;擔心愈多,不安的想法也就愈多,最後背負起如水泥塊般沉重的愧疚感。

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



父母那一輩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頗為盛行,父親在外工作賺錢,母親負責照料我們幾個小鬼頭。我發病時被送進了台北的加護病房,待在病院的那幾週,全都是由我母親看護。父親則是在工作之餘從宜蘭北上,為我及母親帶來換洗的衣物。

除了父親之外,哥哥、親戚、阿姨叔叔都有來探病,說了什麼慰問的話我母親也記不得了,只是常常聽見嗡嗡嗡的聲音。從那時開始她的肩頭上就好像壓著一種看不見的東西,只要一想到我罹患沒辦法根治的疾病,就開始流淚,流著流著,大概就把一輩子的份量都流光了。

為了給我最好的照顧,我住的是單人的特等房。病房裡潔白無垢,但母親卻說那種白讓人噁心想吐。她烏溜溜的髮絲散失了生命的光輝,隨著病房染成了白色。

當時她才四十三歲。



我的母親一直覺得虧欠我,但我虧欠她的才是多。其實這也不是誰的錯,只是上天開了我一個玩笑。

雖然糖尿病著實影響著我的一生,但我其實滿感謝我的母親,她並沒有拋棄我,而是竭盡所能的灌溉我。

我一直覺得我個性中的剛硬是遺傳自我的父親,而如女性般的多愁善感與纖細特質,則是遺傳自我的母親。

她今年就要邁入七十大關了。

我還記得小學母親節的時候,護理老師特地幫我準備一朵康乃馨,老師問我要跟母親說些什麼,我那時候回答:「麻麻,我愛妳~」

老師說這樣太肉麻了,說『母親節快樂』就可以了~

但我現在真的意識到,如果我現在不說大概也沒多少機會可以說了。

「麻麻,母親節快樂!我很感謝妳為我做的一切,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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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貓阿米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