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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隻烤雞飛走了!」魚王一大早就在飯廳大喊!但為了不吵醒其他人,他用氣音對我們喊叫著。
  
「......?」
  
「真的啦!剛剛真的從我眼前逃跑了啦!」
  
我跟酒鬼行李整理到一半停止動作,不約而同望向魚王。酒鬼不當一回事繼續將他的牙刷、內衣褲、一些五四三的東西塞進他的灰棕色潮流背包裡,並繼續收拾桌上一大堆瓶瓶罐罐;我穿上護膝、登山鞋、將手套、脖圍等禦寒衣物塞到大口袋裡,準備吃我的優格早餐。
  
每天早上,通常是我最先整理完畢、魚王次之、酒鬼最後。魚王每次都會有一些掉鏈的事情發生,忘記帶充電器、登山杖、毛巾等巴拉巴拉的事情。
  
「我剛就沒看到你拿出全雞啊,你會不會還在作夢?」
  
「不是啊,我昨天忘了買早餐,剛剛想說翻一下冰箱有沒有好心人留下分享餐,沒想到就發現一隻全雞!打算微波熱一下,才剛拆開保鮮膜,它就活了過來;愣在原地來不及反應的我,只見牠跳了一下拍動翅膀,遁逃到門外了......你看地板上都是雞油就是最好的證據。」
  
魚王描述得那麼生動,讓我更覺得他是在夢遊,夢裡的情境總是以假亂真。
  
「剛剛那麼多人在飯廳,都沒有人注意到一隻滿身雞油的烤雞跑掉?」
  
「大家都很專心在整理自己的行李吧?」
  
「喔......是喔。」我超不以為意。
  
「不管啦我們必須趕快去追那隻雞,牠應該還跑不遠。」
  
「不追也沒差吧?」一隻烤雞不過才四歐元。
  
「......因為牠還順便叼走我的隨身包包,內含我的朝聖者護照、手機、還有全部的歐元。」
  
「......」我不知道要不要繼續陪他鬧下去。
  
「......那我們是不是該先報警?」這回覆我自己都覺得蠢。
  
「西班牙警察不會受理這種案件吧!」
  
「好啦好啦先讓我吃飽,不然我沒力氣追牠。」我的口氣輕浮得像是在敷衍小孩子,但一大早我餓暈了根本認真不起來。


  
應魚王要求我們囫圇吞棗速速結束早餐(魚王沒得吃我還分了他一份優格),氣溫有點低我將脖圍及手套戴上,天還沒亮一路上只聽到我們三人的腳步聲,及登山杖撞擊地面的聲音。
  
「天這麼黑要去哪找這隻雞盜賊?」
  
「噓......你仔細聽......」魚王做了個豎起耳朵的動作,「哪裡有雞鳴,我們就往哪裡走。」他說這個叫做物以類聚。
  
拜託......物以類聚不是這樣用的吧。
  
我們沿著雞叫聲的方向緩緩前進,穿過小山谷,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葡萄莊園;日漸山頭,雞鳴嘎然而止。失去了目標的我們,追上了比我們早一點出發的毒梟卡洛斯。
  
「卡洛斯,你有看到一隻被著鐵灰色斜肩包的無毛雞跑過去?」魚王沒頭沒腦逢人就問。
  
「......雞?我建議你應該要去超市找找。」卡洛斯的表情略顯為難,但還是保持一貫的幽默。
  
我是覺得問了也是白問,但魚王卻跟毒梟聊得哈哈大笑。反正,只要還走在朝聖之路的指標上,跟著出演一齣鬧劇倒也無妨。
  
突然間,來自遠方猛烈的犬隻吠叫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
  
「肯定在那邊!走!」手握登山杖用力一蹬,魚王飛奔而去。
  
我雙手一攤,向酒鬼做了個無奈表情,「不曉得他為什麼這麼熱衷於追一隻不存在的雞?」
  
現場是一座以鐵柵欄圍住的羊舍,有三隻牧羊犬睡在羊舍外面,照顧著一臉呆萌不知道發生何事的羊群。
  
這群牧羊犬一見到我們三個靠近,立刻豎直耳朵,準備做出抵抗。保護呆萌羊是他們的天職。
  
但仍沒見到雞盜賊的身影。


  
「欸......你們不覺得這樣探查下去根本大海撈針嗎?我們必須預測那隻雞的路線,才有機會早一步攔住牠。」魚王用手頂住下巴,一副福爾摩斯要在影集中大顯身手的模樣。
  
「那......你有更好的建議嗎?」
  
「沒有。完全沒有頭緒。」
  
「那不就白搭。」眾人雙手一攤。
  
「那隻雞為什麼要幹走你的包包,裡面的東西牠又用不著?」我問。
  
瞭解牠的動機,才能推測出牠的後續行為,這是我的見解。
  
酒鬼早已聽不下去,忍不住插了話,「說不定牠就是要我們去追牠,是神派來帶領我們的使者。」
  
任何事都要「神」來一筆,標準的天主教見解。
  
正當我們一籌莫展,魚王像發現海賊王秘寶似的驚呼,「你們看,這個地上拖行的痕跡!像不像一隻油雞滑過沾滿胡椒鹽的模樣?」
  
我覺得他形容得很妙,忍不住笑了。雞痕往外延伸到一整片的葡萄莊園。
  
魚王再度發現新的神蹟,「這個季節葡萄應該還在灌溉,尚未長出葡萄吧?!但那邊怎麼會有青綠色晶瑩剔透的葡萄藤呢?」
  
葡萄產區之大已綿延至天邊,太陽冉冉升起,葡萄園裡閃閃發光,魚王指向前方產區中的一條金綠道路;這個季節的葡萄樹都剛被整修鋸斷過,照理來說葡萄是生長不出來的。
  
「看樣子只能往那邊前進了!」
  
魚王著急得像是一心一意追著懷表兔子的愛麗絲,他不斷沿著綠色道路往前衝,將我們遠遠拋在後面。
  
酒鬼見狀也不服輸,跟上魚王的腳步開進五檔,我們三人拉出一條很長的隊伍線,各自相隔約一百公尺遠。只是酒鬼每過一座葡萄田,就會不由自主停下來,對著空無一物的地表猛拍照。
  
我不解他為什麼這樣做。當我經過他拍照的地點,才在葡萄藤間發現了一顆一顆小小的蛋殼,彩繪的痕跡極新,應該是最近才擺在這兒的。
  
「......復活節彩蛋?」
  
這彩蛋對酒鬼應該存在某種特殊意義吧?不然他不會特地拍下來。曾經二度成為天主教徒的他,是否經歷過另一次傷痛呢?
  


  
「神愛世人,信祂,得永生。」
  
早上上學前幾個同學用黑色簽字筆對電線桿上的標語塗鴉。他們嗤嗤地笑,對著沿街的電線桿亂畫。他們嘲笑媽媽最喜歡的神,都是壞蛋。內心誕生出一股莫名的氣,止不住,我衝向前去搶下他們的筆,大聲斥喝他們。
  
小時候的我是個沒營養的小孩,即使升上五年級也長得比其他同級生瘦弱,當然挨了一頓打。但我搶下簽字筆了,他們沒辦法繼續摧毀讓媽媽開心的神了。
  
因為媽媽一大早就推著小攤子到市場叫買了,被叫到學校來的是奶奶。她沒有問我事發經過就朝我打罵,頻頻向對方的爸爸媽媽道歉。明明不對在先的是他們啊?
  
就是這麼不分青紅皂白,才會把爸爸教成現在這樣吧。明明癱軟在家什麼都不幹,整天只會喝酒,卻沒有人任何一個人罵他。我一定要認真念書,將來長大絕對不要變成他這個壞榜樣。
  
下課的時候奶奶過來接我,我以為她要來了解早上發生的事,沒想見面又是一頓罵。奶奶氣呼呼地說,爸爸已經沒救了,要我不要學壞步上他的後塵。第一次覺得奶奶跟我站在同一陣線上。我問了她一句。
  
「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當然有啊,祂就在我們身邊。」
  
「有的話祂在哪?為什麼祂沒有讓爸爸變好呢?」
  
奶奶聽聞一時語塞,大大的眼球咕嚕咕嚕的轉動。
  
神真的在我們身邊嗎?我們既看不到也摸不到,爸爸喝酒醉在家裡亂摔傢俱的時候,呼救祂也不出現。但教會裡每個人卻都把神掛在嘴邊,這點我真的不懂,神不是應該是萬能的嗎?
  
回到奶奶家,桌上立了許多顆雞蛋,那是為了這週日的復活節所準備的彩繪雞蛋。
  
前兩年的復活節,媽媽剛好都要外出工作,這是她第一次答應我要一起畫彩蛋。一整年之中我最期待的兩個節日之一,誰都不准來破壞。
  


  
我一個閃神,已丟失魚王與酒鬼的身影,獨自一個人走了好長一段路。
  
這條路就如同人生的縮影:尚未天亮各自出發,途中每個人行走速度不一,多半時間是一個人走;遇到步伐一致的夥伴就走在一塊,想脫隊休息就脫隊,沒有人會刻意留下來等你,最後抵達小鎮住進同一間庇護所的可能性也挺高的,也許這就是所謂朝聖之路上的緣分;隔天,又是另一回合的人生縮影。
  
雖然我跟魚王、酒鬼一直都同進同出走在一起,沒感受過野團那種分分合合的距離感;但我們的目標一致,最後一定會再碰面的。
  
途中跑出很多貓咪,他們對朝聖者多半也沒有戒心,我幫他們拍下不少獨照。有時候在瀏覽這些貓咪的照片中會想起巴布。走著走著,繞過好多城鎮,一路上半個人也沒有,依舊沒見到魚王與酒鬼。
  
走進離點二十公里遠的住宿點聖多明各.德拉卡爾薩達(SAINT DOMINGO DE LA CALZADA),這裡富有濃厚的氣息
  
「你跑去哪了?我們等你好久了。」魚王喜孜孜熱情的打招呼。
  
酒鬼則一如往常臉色蒼白、一語不發地坐在旁邊,不時猛往肚裡灌水。
  
「你抓到雞盜賊、找回貴重品了嗎?」
  
「剛在那一間庇護所門口撿到包包了......先不說這個,我一路跟著那條綠光小徑來到這座城鎮,在這裡四處打聽雞盜賊的下落,意外聽到一個趣聞。」
  
我猜又是他憑空杜撰出來的故事。
  
「那隻雞,住在前面那間庇護所裡。」
  
「真假!!!」
  
「這裡流行一句諺語--烤熟的母雞會唱歌!而牠的老公就是早上偷走包包的雞盜賊。」
  
「據說......那兩隻雞會從烤熟狀態死而復生,是因為一宗冤案未了,相傳十五世紀時......」
  
魚王準備幹古,但我實在不想全身汗臭坐在廣場上,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們要不要先去庇護所裡洗個澡再說啊,你看酒鬼都快掛了。」
  
起身的時候他又接著說,「那兩隻雞活了五百年以上了,一直帶著傳說四處趴趴走。」
  
「復活歸復活,牠為什麼要偷你的包包?」我納悶。
  
「難道是牠被關在冰箱一晚,誤會我是牠的救世主?想要報恩所以帶我來這個小鎮作客。」
  
「太牽強了吧,還有......你明明是想吃掉牠的......」

「第二種可能性就是看我長得太帥,難得見到外表不輸金城武的亞洲朝聖者,連雞都想聞香一下。」
  
好久沒聽到魚王講幹話了好懷念呀,但不知他哪來的自信?
  
「我還以為牠想抓交替咧!」
  
照理說這是一間充滿鬼故事的庇護所,但不曉得為什麼我們還是住進去了。大概是看到後來抵達的夥伴也選擇了同一家,就如同之前所說的,這是朝聖之路上的緣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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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貓阿米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