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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時候曾在國文課本裡看過一篇叫做背影的文章,裡面描寫作者朱志清跟他父親的一段經歷。他的父親是個胖子,送他到車站還幫他在月台邊買橘子。當時老師心有戚戚焉的說著,這是一種真摯的父子情感,而我只對他父親是胖子這件事取笑了許久,然後哈哈大笑跟我們班的誰誰誰一樣也是胖子欸(小學生總是這般幼稚)。

當時雖然覺得納悶但也沒有提出來,為什麼這麼多咬文嚼字的古文堆中,會放上這麼一篇白話的散文,一定有什麼可薦之處吧,但除了胖子之外我完全感受不到。直到最近我才察覺,在當年這麼多課這麼多課文中,我唯一還記得的就只剩這一篇。

父親的,背影。

我是追隨著父親的背影長大的。我的父親今年七十有五百,是個很傳統的父親,在孩子面前只會展現威嚴而已(用藤條展現的那種)。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漸漸變得和藹。早上有的時候他會開車送我到客運站,但在車上我們常常什麼也沒聊。我跟他好像一直沒什麼話聊,直到有事請託時,才會跟他撒嬌。我這才發現一個在我生命中佔了絕大多數時間的一個人,在他的晚年我竟然跟他聊不上幾分鐘,說起來挺有幾分可悲。

小的時候因糖尿病住院,一直都是母親陪伴在身旁,不論回到家或者在住院期間我都很少見到父親關心我,加上父親常常應酬喝酒回來發酒瘋,我跟他有些疏離。因為病痛的關係,我常常會發脾氣在我母親的身上,但也許是太過疏離太有距離或太過生氣,從未發在父親身上。母親常常承受不住而現場掉淚,父親則是常常在一旁默默承受沒說些什麼。

我那時也不知道哪來的念頭,我覺得父親只是把我丟給母親,拋下了我。但是,我的母親與我共同活在誕生了一個病痛的自責中,沒辦法醫好甚至沒辦法讓我過著正常人的生活,為此我不斷的隱忍,也不斷的朝他們發洩,以取得一個平衡。不知無數的夜晚都在用母親的爭吵中度過。還記得有一次吵得特別嚴重,我跟母親吵完之後沒有和好一句話也沒說便回房各自哭泣。我的父親回來之後得知了這件事,便走進了我的房裡。

原以為他要說教或嚴厲的譴責,我抖得要命。但他走近床邊,緩緩坐了下來,說道:今天媽媽哭得比較淒慘。然後開始說起生我大哥與二哥時母親的心情,以及生我之前的期待。我第一次覺得他的口吻不像是個父親而是名朋友,他所愛的所關心的其實都默默收放在心中,未曾向我們透露。其實這也不是誰的錯,不是你母親的錯,也不是你的錯,去追究到底是誰的錯並沒有意義,而是我們遇到了,你跟媽媽跟爸爸遇到了。

我們,遇到了。這個看似答案卻也不算答案的說法影響了我的一生。當時不知何謂逃避何謂面對只是用最輕鬆喘息的姿態去碰撞現實,片體鱗傷後仍沒有人能告訴我們遇到了該如何做。但,我忘不了父親不把我當兒子看而是當男子漢看待,以及他坐在床邊那個碩大的背影。

朱志清說他二十歲時血氣方剛看不起他的父親,但我覺得他只是希望父親多關注他一點或講心思放在他身上,完完全全純純粹粹就是一名孩子的心情。父親不顧自己不便只為了將橘子交到孩子手中,目光不斷向著孩子的父親、以及目光不斷追逐父親的孩子,透過背影相互傳達著的,是一種絆。

這讓我想起剛出院當時的情景。父親在豔陽底下扮著工作用的木塊,我則在一旁玩耍。因為餓了的關係我失去了活力與笑容,察覺到這狀況的父親將我拎回家。他到了廚房,用他粗厚的雙手握起一把纖細的水果刀,將蘋果橫臥在掌心,一刀一刀的劃下。那時候我才察覺父親的雙手上早已長滿了繭,而繭跟蘋果一樣都是米黃色的。父親雖然沒辦法向母親一樣將水果削得很漂亮,但我卻忘不了他切給我的每一塊蘋果,每一塊羈絆。

身旁有不少朋友的父親因事故因意外因病痛過世了,這幾年父親節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這些朋友,然後做一點類似的心理準備或稱為練習,但我實在無法想像要做出拔管或是選擇火葬還土葬這一類的決定,到底有多麼困難。我在想,也許習慣於某一個人的存在並為此感到安心,那就是一種幸福吧。而當哪一天習慣的位置上習慣的視線裡少了這麼一個人,又或者方已沒有身影不得不取代那個無法取代的背影時,又是另一種幸福的風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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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貓阿米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