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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失業最讓人感到痛苦的不是『失業』本身,而是『怎麼看待自己』這件事。

尤其是被裁員的情況,很難不在潛意識中否定自己。『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我?』『是不是自己比別人差?』『誰誰誰這麼討人厭怎麼沒有被裁掉?』滋生這樣的念頭。

覺得社會與心中的正義無法伸張,加上原本朝九晚五的生活頓時抽離,多了很多不知道要做些什麼的時間,種種落差造成手足無措,然後開始對於生活上的一些小事感到不耐煩,時間一久,便累積成一座不定時的火山。

而我剛好就是這樣的情況。





今天發生了一件令人想破口大罵的鳥事,承辦職訓的知名電腦補習班,竟然刻意調低了我的分數,害我無法通過職訓的門檻。

在筆試佔50%、面試與資料審查各佔了25%的這種評比制度。我非但考了高分,資料審查也拿了將近滿分,沒想到竟然在面試的分數得了一百多人中的最低分。『是看不起我之前所待的行業嗎?!』『還是看不起我們是被裁員者的身分?!』

但礙於我『連被刀砍都不吭一聲』的個性,我在領回繳交的資料時表現異常的冷靜,沒想到趁機讓如核彈的情緒在自己心中起連鎖反應。

愈想愈氣不過,就連怎麼穿過椰林大道及圖書館我都不知道。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在資工系教室角落的位置。





不知為何的,所有學員都像是說好似的,通通坐在第一堂上課的位置上。安靜的長髮女是,我是,我身旁的娃娃音短髮女也是。

但是今天我無心上課,一整節課都在想職訓面試的事情。

--是我回答得不夠好嗎?明明每一個問題我都很回答得很標準啊?!

短髮女很不識相的又來找我麻煩。

「上次那個作業你會寫嗎?我都搞不懂,你看這邊,只是要印出來而已,為什麼要用著加號啊?!」她推著APPLE螢幕過來。

「那是語法的規定。」我回答得很冷淡。

--像是要不要繼續就業等相關問題面試官根本沒有問,怎麼能夠斷定我沒有積極呢?!

--明明是面試的人太多了,壓縮後面的人的面試時間,面試不到三分鐘就把我趕出去,打這樣的分數也太不合理了吧?!

「還有這邊,後面已經雙引號了,為什麼前面跟後面都要用加號???」

「那也是語法的規定,妳自己不會去看嗎?習,慣,就,好,了。」我快要爆炸了,口氣漸漸不耐煩了起來。

「這要怎麼習慣啊,好麻煩的語法,為什麼要把程式搞這麼複雜啊。」

我實在不懂短髮女為什麼要來上這堂課。

「我今天比較趕忘記裝水了...你可以幫我裝個水嗎...?」

「裝水?自己沒有腳嗎?」我還在想那個討人厭的面試官,順口這麼回答。

但是說出口的當下,我就後悔了。

當下她也沒料到我會這麼說,愣了一下,馬上變臉,抓緊她手中的環保杯,像是在述說一種不甘心。

「那我自己去裝吧。」短髮女用冷冽的口吻拋下這幾個字。

我想我深深地傷及她的自尊心了。

只見她一拐一拐的走出教室,全班都望著她不便的身影。

長髮女緩緩轉過頭來,見到了這個窘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的心裡一定在想,『這個男生怎麼一點同理心都沒有?!』

我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下半堂課過得很煎熬。

當短髮女走回座位的時候,我連正眼都不敢瞧她一眼。

她的櫻花保溫杯放在桌上, 花瓣看起來就像撒落一地的碎片,讓人有一點難受。

也許她就是不想承受大家如此的眼神,才請我幫忙。跟身障者所承受的壓力比起來,我的失業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努力克制我很想逃到長髮女旁邊去坐的念頭,私心的希望有人會來幫我解決我自己所造成的諉過,並投射在長髮女身上。明明知道這樣很糟糕但還是忍不住這麼想...

雖然那一瞬間我很想跟短髮女說聲抱歉,但我實在沒有勇氣這麼做。

就這麼一直靜默到了下課。





今天的天氣陰陰的,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與雨水混濁的味道。早先下過雨但雨已經停了好一陣子,不過我的心情卻一直持續在下雨。

其實我知道短髮女就走在我的後面,她那一拐一拐雙腳走路的節拍以及義肢金屬觸及地面的聲音,一陣一陣傳進了我的耳裡,勾到了我心靈深處最深的恐懼。

才剛轉過圖書館前的廣場沒多久,我就見到了長髮女。但這時我不知道該停還是該前進,不明瞭長髮女會怎麼評論我也不清楚短髮女肯不肯原諒我,無法上天堂也下不了地獄,就這麼被夾在兩人中間而動彈不得。

缺的就只是一個道歉的言語,但我這麼會這麼膽小遲遲不肯說出口?

當下我甩了自己一巴掌,是不是男人啊!然後停在地獄的入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對,對不起...」

我站在風中微微的顫抖。





沒想到,短髮女竟然跟我用了同樣的口氣說出同樣一句話,甚至擺出同樣難過的表情,我們一起張大了嘴對彼此的反應感到吃驚,也一同呵呵大笑了出來。

我說我最近壓力有點大情緒不太穩定但也不應該說出這麼不恰當的話,沒有考慮到對方的心情的確有過錯;

她說她太過依賴人是她的不對,雖然自己行走不方便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來;

我很想說『其實有時候人都會不方便,可以讓別人幫忙沒有關係。』但這樣的話我已經沒有資格說出口。

她提到很多關於別人看她的眼神,以及背後指指點點的不良感受,從可以走變成不能走這種被剝奪的痛楚,她雖然很想適應但經過了十幾年還是沒辦法適應。

我四肢健全但從她的領悟之中我大概也能理解那種過往了。

每天晚上都不斷思索著『上帝為什麼會選上我』這樣的過往。





這段旅程很像是從地獄爬出,沒想到出口就是台大校門口腳踏車的墓園。

我們走往捷運3號出口,但眼前上演的一切卻深深震撼了我們。

一個坐在野狼機車上的男騎士,與手拿著全罩安全帽的長髮女出現在我們的眼前,我猜想大概是男女朋友的那種關係。

長髮女把手機螢幕推到了男騎士面前,說了一聲,「你這個爛人!」之後,把安全帽重重甩在了男騎士身上,狼狽的回過身往捷運站走去。

她回過頭卻沒想到這一幕卻被我與短髮女撞見。她大概可以猜得到我心裡想的,而我大概也猜得到她在推敲我想了些什麼...就這麼過了數秒鐘,她的眼神很快地從脫序回歸到原本寧靜的優雅。

然後我們三人不約而同走上了捷運站的電扶梯。

看著一前一後的長髮女與短髮女,心情又是無比的複雜,我這時候應該要上前說些安慰的話嗎?還是要裝做什麼都沒看見的繼續上後面的幾堂課...當然這個晚上我又想了很多...

我還無法判別,地獄與天堂到底哪一個才是我的歸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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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貓阿米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