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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業了。

雖然在這個到處都是繭居族、啃老族的年代,但這畢竟不是件光榮的事。

『能夠領失業補助很不錯呀!』『能領幾個月?半年?一年?』『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放個長一點的春假很棒啊!我想放假都沒得放~』

親戚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著,多半帶有嘲諷、貶低的意味。我忘不了他們鄙視的神情。

表面上過著無憂無慮的閒暇生活,以『報喜不報憂』的心態,偶爾發發出遊、買新東西的動態訊息,竟能蒙騙身旁所有的人。如果要以這樣的心情才能維持住一個人的尊嚴,並優雅的過日子的話,那我寧願不要這樣的生活。

明知道卻還是每天開電腦、發動態,告訴別人自己很好。過慣這樣的生活,也許這才是真正可悲的地方。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報名這堂課。台大這名字聽起來的確挺吸睛的,但只是為了滿足那小小的虛榮心,並且可以向大家公告,『我正在上課學新東西唷!我過得很好別擔心!』冠冕堂皇卻又勉強可以讓自己振作的好理由。

我走往校園深處的資工系大樓,準備上第一堂課。『台大台大,台灣最大』不愧是擁有這響亮名號的大學,第一堂我便迷了路,外加餓了肚子。失業之後本來就沒辦法好好溫飽自己的肚子,我竟然也無奈的開起自己玩笑。我開始在校園中奔跑。

滿身大汗差不多正好上課時間才趕到教室,但是門還沒開。這又是另一個玩笑嗎?

看似也是這堂課的社會人士們,冷淡的瞄了我一眼,隨即低頭繼續遊玩自己的手機。大概是心想『什麼啊!不是能夠開門的救世主啊!』沒辦法解救他們沉淪在浪費寶貴時間的地獄中可真對不起呀。

在這些年紀稍長的學生之中,有兩個女孩子。僅僅只有兩位...也太少了吧!畢竟是程式設計這門課,能有兩個應該算不錯了。後來我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一位長髮,另一名是短髮。短髮的白膚透出了光,應該是時下女孩最愛的蘋果肌。她一舉手一投足都成為身旁的焦點,很難不把焦點放在她身上;唯一讓人有些反感的,就是那喋喋不休的娃娃音。我並不排斥娃娃音,但是喋喋不休就讓人很受不了。

雖然短髮女孩的臉蛋可以輕易說出符合幾個偶像明星的輪廓,但我的焦點,卻完全注視在長髮女身上。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長髮女沒有性感的身材,也沒有秀氣的五官,就像是個發育未完全的學生,根本是素人中的素人。但我竟找不到上得了檯面的優點,暗忖許久,心想也許她吸引我目光的就是她那安靜的氣質。與這類型的人相處久了就會知道,有時候安靜是一種學不來的天分。

那是一種心靈的渲染力。






教室的門開了。教室不大,只有三排而已,剛好符合上課的人數,大約十五人。我特地選在角落的位置,應該說習慣了角落的位置。這種邊邊角角的地方不用選,磁場對了的人自然就會坐下來。

這之間我的目光一直投射在長髮女身上離不開,看著她坐在教室最前排,有一種衝動想走過去坐在她身旁,但被我抑制了下來。有人說我抑制衝動的能力是世界之最,大概連被人砍都會忍下來吧。

「你喜歡坐角落唷?」娃娃音的聲音。

天啊怎麼會找上我。雖然我的預感一向很準,但我很希望這時候的預感能夠失靈。

「還好欸。」我無奈的表示。

最無奈的是連一個能夠安靜望著長髮女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我是一個新手程式,你看起來好厲害唷。」她的招牌娃娃音加上那個『唷』實在讓人抗拒不了,我似乎瞄見了其他男性同學妒忌的紅眼。

「...我學程式應該跟妳一樣久。」漸漸地我發現自己不太想講話。

短髮女拿出了她的工具,APPLE AIR 11吋高檔小筆電。開機後沒多久又開始娃娃音轟炸。

「唉唷這要怎麼用啊!」我聽起來有點像是在炫耀。

「就說不要買這台...我根本不會用。」聽著聽著我漸漸不太耐煩,就像想睡覺時身旁有人在演奏抖音的小提琴一樣。

「你用哪一台啊?白色的VAIO筆電,看起來好娘喔,嘻嘻。」她半開玩笑的嘻嘻聲,卻讓我想一拳塞爆她的臉。

凝望著長髮女的背影,心想著她身旁空著的座位,根本就是天堂。





第一堂課我並沒有辦法很專心的上課,除了一旁聒噪的娃娃音之外,還有就是長髮女讓人不禁投入情感的背影。就像是飛蛾撲火一般,克制不了腦中不斷產生的深邃幻想--偷看在意的對象是一種本能性的制約。雖然看不見也聞不到,但是有一種清新的香氣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即便隔了這麼遠。

這時我注意到,娃娃音徹徹底底消失了。雖然是我當初的心願但也發生得太突然。我用餘光瞥見短髮女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只是在按摩她的身體以及腿部,我感覺到些許的不自然。還有明明是一堂程式課,為什麼搞得像瑜珈課一樣,我真的無法理解現在的女生在想些什麼。

不過至少她安靜下來就好。

嗚...我真的不應該抱著僥倖的心態。正當我這麼想的同時,她緩緩說出一句...

「厚~你都在偷偷注意她厚~」

我真想當場殺了她。






很快的下課了。

台大的校園很大,每盞路燈都間隔得很遠,一個一個趕回家的學生很快就沒入黑暗之中,長髮女也不例外。原本想找機會跟她搭話,但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既然上不了天堂,那也別跌進地獄。我得趕快逃離短髮女娃娃音的魔掌,要不然今晚肯定做噩夢。夢裡會有一台收音機,二十四小時不斷詠唱著小甜甜的兒歌,還是跳針的那種版本。

讓我想起了失業前的事,一些霸凌與狗屁倒灶的事件充斥在身邊,雖然目標並非自己但也快讓人喘不過氣來。本該愈來愈懂得快樂,但有時候長大本身便伴隨著磨滅快樂的能力。

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慶幸的是,今晚的天空很清,微涼的風,縱使在城市之中也能看見清楚的看見星星。安靜是一種微妙的間距,能夠讓人釐清自己,也能夠將心頭的重量放輕。

「厚~你走得真快捏!」烏雲密布,噩夢來襲。

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從黑暗中走出了一個短髮的女孩子,她一拐一拐的走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我皺緊了眉也啞大了口。

雖然我很想開口問她那個走路姿勢是怎麼一回事,但很快我就發現這樣會傷及她的自尊心。

她似乎也閱讀了我的心,「小時候的意外造成的...兩隻腳都不見了...」

「我還在想說...妳怎麼上課都在按摩自己的腳...怎麼會這樣...」

『是發生什麼事會這麼嚴重?』我腦中浮現這樣的問題但我制止了我自己。不過她很快就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

「...就小時候自己貪玩,跑到工廠裡去爬上爬下,就被鋸斷了。」

我心頭一揪,深深覺得不能原諒自己,我完全誤解眼前這個人了。

我猜想,她會一直講話,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正常人。

但她已沒辦法正常。




她一路上有說有笑,開朗得不得了,但我只顧著放慢速度,然後陪她笑。

她講了很多『以前』『小時候』那些美好的事,我覺得要一個人能夠不顧他人眼光真正的放下有很大的難度,但這也是人性最珍貴的地方。不管透過麻痺自己還是習慣性的看開,都能夠幫助自己往前走。

從台大圖書館經過椰林大道走到校門口,其實不到二十分鐘,但卻感覺陪她走了一輩子。





出了校門,經過大家口中的腳踏車的墓園,我陪短髮女走了本日最後一哩路。

沒想到在捷運3號出口處,竟遇到了長髮女,她跟我四目相交,還趁機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短髮女,以為我是她的誰。

我猜得到長髮女一瞬間閃過很多事,她的安靜短短幾秒之間亂了序,又迅速恢復成該有的寧靜氣息。

只是沒想到短髮女還笑中帶淚,就算黃河在我面前我怎麼跳也洗不清。

心情真的有夠複雜,這個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

未來的日子還有很多堂課要上,也許在安靜與聒噪之間能夠取得貪心的平衡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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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貓阿米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