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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四日,適合談戀愛的好日子。

  陽光的線條沉入淡藍色的天空中,又是個好天氣。雖然空氣中浮散著些許的涼意,但冬末的太陽總是特別的溫暖,日夜溫差也漸漸變小了。

  今天的公車似乎也眷戀著陽光的照射,緩緩接近站牌,以慵懶的速度停下。打扮正式卻滿臉倦容的上班族,與穿著各式整齊制服的學生,在公車前門擠成一團,讓隊伍就像展開的扇子,一條一條朝外放射開來。我悠閒地站在人群之中,閱覽著上車的旅客的面容,享受上車前最後的陽光。隊伍進入公車的速度似乎有點慢,可能是哪個老婆婆正用盡全力爬上公車階梯吧。

  當我接近車門夾板時才發現,「怎麼這麼多人!」幾乎都站在階梯上了。

  好不容易擠上公車,我被排在後面長長的隊伍推向走道中央,夾在人群之中動彈不得。左右兩旁的人被擠到座位旁,亮出了『不要再推擠了』的厭惡表情。我面向右側,伸直右手抓著架在公車頂部的銀色條槓。除了正面之外,我的左臂、右臂、屁股分別與一個人緊緊相黏著,就這麼陷在有如燒賣內餡的人群裡面,努力的爭出頭來吸一口氣。每個人都差不多像是一種港式食材,露出了沒入滾水前不安的躁鬱感。

  在這麼狹小的空間內,小心翼翼的挪出半步的距離,深怕身體哪個部位去碰觸到眼前的女性-那樣很不禮貌,我可不想一大早就被人白眼。公車緩緩的發動,外面的陽光穿過銀白透亮的車窗,打在縮著肩膀的座位旅客臉上。眼前的女性身體自主向前傾,雙腳微彎下沉地讓自己保持平衡。這樣的姿勢一定很難受吧,看著她的五指用力按在車窗間的深色橫槓上,扭曲且用力地交疊在一起,令人感到心疼。

  順著陽光的線條,我看到了她柔順輕盈的長髮。她綁著乾淨且富有朝氣的寬式馬尾,纏繞在金黃髮絲上的深黑色,像花瓣般的散落在圓潤飽滿的頸部。頸間泛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透明感,如同開了瓶的香水,隱隱透出了讓人難以忘懷的柔順香氣。

  這讓我想起了大學時代的友人『嚕嚕米』,她也常留著這樣的髮型。她是個表情細緻、但言語卻很熱情的台南人,常帶著上揚的腔調結束句子的尾字。每次我都得在很想笑、卻又不得不憋著的情況下與她交談,要不然她肯定會賞幾拳在我背上。她的手指細長,但握起拳來卻又充滿力量。這跟她的人很像,雖然外表的氣質帶有天生的距離感,但一言一行卻令人感到格外親近。不論是嚕嚕米還是公車前方的女性,都讓人有著相同的親切感覺。





  很快的到了下一個站牌,公車緩緩停了下來,兩旁的門『企』一聲的打開了。雖然車內已經沒有可站的位置,但外面的人潮還是不斷的湧進,幾乎成了災難。聽著悠遊卡刷著機器的嗶嗶聲,讓人冷不防倒抽一口氣,緊繃地自動縮小自己的領地。我被前後兩邊新上車的殖民者擠到了座位旁,側肩插進了眼前的女性與另一個上班族的中間,趕緊用視線找尋可握的把手及吊環。車門再度『企』的一聲關了起來,腳步還沒站穩,車子就往前開了。

  這下可好了,瞬間拉進了我與前方女子的距離。我幾乎貼著她的身體,要不是她右手小臂上的包包隔在我們之間,我們就會有肌膚的接觸。我不自在的擺動頭部,一下凝視天花板、一下低頭注視地板、又從地板循著她的身體望回天花板,深怕與她四眼相對,那會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來回掃動的視線中,注意到了她的穿著打扮。她穿著一件輕便的牛仔褲與二零零七年的ALL-STAR青綠色鞋子。那一年的流行印花式的鞋款,印花旁會渲染上一些迷幻般的線條,每一雙的印花顏色都不太一樣。延伸而上的是棉質的深褐色外套,搭著一條披肩式的灰色冬季圍巾,長長的圍巾末梢像波浪般的懸掛在胸前。

  我看回她的側臉。她戴著填有粉紅色與乳白色格子的口罩,這兩種顏色交錯得很可愛。口罩總是帶給人無限的遐想,無論是性感豐唇還是像柳葉般的細緻唇線,都模糊得讓人充滿想像。口罩鬆緊帶緊緊掛在耳根的後方,襯托出嬌小玲瓏的耳垂。小小的耳垂穿著心型的金黃色耳環,下方還連接個小小的金色墬子。

  我最喜歡女性戴著耳環了。耳環是女性美麗的象徵,能讓一個女孩變成女人,更能讓一個一個普通的女人變成一個成熟撫媚的女人。細細的耳環如月夜下的瀑布,閃著讓人難以抗拒的光芒。而項鍊達不到這樣的魅力,戒指更不行,戒指通常就只有讓人傷心罷了。

  印象中,嚕嚕米也常做這樣的打扮,還會加上一副方形黑框眼鏡,看起來就像是個百分百的優等生。但她不常戴耳環,她說那樣會讓她渾身不自在。那時候我們已經熟了一點,她在我的機車後座上,正準備出去吃頓飯。看著後照鏡中不帶表情的她,我對她說了:

  「我想看看你戴起耳環的樣子。」

  她迅速擠起了眉頭,眼神尖銳的看著鏡中的我,「你白痴喔,你明知道我不喜歡戴耳環,而且...我也不在別人面前戴耳環的。」然後在車上捶了我一下。

  「那要怎樣才能看你戴上耳環?」

  她思考了一下,眼神像是找到解答般的充滿笑意,「要不然這樣,過幾天我室友生日,我想送她一副耳環,等等可以去試試看,也該跟她好好的談了。」

  我在前座竊笑了一下,這的確是能夠保有她的自尊,並且達成我的心願的唯一辦法,「我這個人記憶力不太好,眼前看過的事情很快就會忘了的,所以你也別太擔心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的話,她一定會說出『別叫我戴耳環,我不喜歡。』這樣冷淡的話吧。熟了之後,她也漸漸對我敞開心胸了,不過還是得留點自尊心給她,因為她不是那種會隨意向人低頭的人。

  「那你室友後來還有跟你說些什麼嗎?」話題一轉,我試探性的問了她。

  「沒了,我們好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了,倒是你,打算怎麼處理?」她將問題丟回來給我,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嚕嚕米與她室友好一陣子沒說話了,起因完全是因為我。只因為大家一起出去過幾次,她室友就喜歡上我,而且在上個星期六當面向我告白了。但我喜歡的是嚕嚕米。這件事情我並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我覺得時機還沒到,如果現在跟嚕嚕米告白,只會被當作『為了逃避她室友而臨時編出來的理由』吧。

  嚕嚕米也是萬不得已才跟我出來的。她不喜歡自己的感情被攤在陽光底下開誠佈公,也不會一臉八婆的探人八卦。只是『告白的室友』這件事讓我們兩個的關係變得很敏感,我們都儘可能的不單獨出來。這陣子嚕嚕米找上我,也許是因為她受不了這樣僵化的關係造成的壓力吧。

  我像個膽小鬼吱吱唔唔的說,「如果我說...我是說如果...我喜歡的是...」

  「...是誰?說話拖拖拉拉的是怎樣?」

  就是你啊,你這個大笨蛋!該說你是太不敏感,還是故意裝傻呢?我們兩個私底下互動這麼頻繁,還會有誰?!

  她很了解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像這樣子被逼問出來的戀愛告白,最後也只有失敗一途而已。她雖然知道我的想法,卻沒察覺到,我投注在她身上的愛戀情愫,已經快要失衡的脫口而出了。

  「沒...你先跟她談過,我再約她出來吧,這陣子她生日,如果給她打擊似乎也不太好。」我只能給予這樣的暗示了。





  我們一路騎往市區的百貨公司挑選禮物。她挑了一個極簡設計的銀白色耳環,看起來有點像是中空的迪士尼圖案。圖樣下方同樣有個小小的墜子。稍微轉個身,墜子就會晃動起來。看著她帶著耳環的側臉,我的耳根竟然微微發燙了起來。內心有種輕飄飄的自在感。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我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你覺得這個耳環怎樣?」

  我趕緊回過神來,佯裝專注的提高語調:「還不錯啊!很適合你。」她並沒有發現到我緊張泛出的熱氣。

  「好了,就這個...小姐,這要多少錢?」她將耳環摘下,交給了專櫃小姐。

  「現在我們有在做特價,只要1580。」

  我咬著嚕嚕米的耳朵,「一副耳環要1580,你們女孩子真的是...」語畢,她捏了我一下。

  我往後退了幾步,瞄了一下附近專櫃的價錢,也差不多是這樣。

  「只要這一副就好了嗎?跟這副耳環同時推出的還有這個金色的心型耳環,兩組一起帶只要3000,也滿適合你的唷!」專櫃小姐笑起來的嘴角都快碰到眼睛了,真誇張。

  只見嚕嚕米直視那副金色的耳環許久,眼睛眨也不眨的,遲疑與心動同時在她臉上浮現。一般人可能會認為她看傻了吧,但認識她的人才會知道,她正在壓抑自己購買的衝動。

  「怎樣,你比較喜歡這一個吧?」我突然殺出這一句話,打斷她詠唱著壓抑自己的魔法。

  「算了,這是要買給別人的,不是我自己要的,更何況,我也不喜歡戴耳環,走吧。」

  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取了白色的小包裝袋,便走出了專櫃。

  「吶,美麗的代價啊!」我有意無意的說著,忍不住虧她一下。

  「也是友情的代價...不過你們女孩子花在打扮上的錢真的很多耶!一個耳環一兩千塊,還有睫毛膏、口紅這一類的化妝品...買了這麼多在身上,真的划得來嗎?」

  「還不是你們男孩子害的,女孩子打扮,大多是為了討男性歡心,而且你們喜歡女孩子這樣那樣的!『我的野蠻女友』這部片流行的時候,多少男生要自己的女朋友打扮成全智賢的?」

  「你們女生又不是傀儡,自己有自主性啊!幹麻都照著男孩子的喜好行動,說來也真奇怪?」

  「那我問你,剛剛誰說想看我戴耳環的?你說看看阿你?」快嘴之後是一陣『我贏了』的優越笑容,正好填補她剛剛壓抑自己的空缺心靈。

  我啞口,「...」只能吃著悶虧了,可惡呀!

  我們常常有事沒事的鬥嘴,彼此互有輸贏,這也就是我們稱之『友情』的最佳掩飾。不過若是當我告訴她室友,我喜歡的是嚕嚕米之後,我跟嚕嚕米還能維持這樣的友好關係嗎?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又要到多久以後才能告訴對方呢?我想突破這難以解答的關口,但又害怕從此會失去一切...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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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貓阿米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