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貓幾號店 故事店

　　隔天晚上十二點，我們大夥在女宿下的消夜攤幫嚕嚕米室友慶生。因為時間有點晚了，宵夜攤只剩下幾盞微橙的燈光。一旁的滷味攤關上滾著滷汁的大火，正在清點食材。老闆探頭跟我們打打招呼，他似乎很習慣學生深夜的聯誼活動，也沒做太多的干涉就是了。

　　一行人包含嚕嚕米、壽星、另一名室友、一名沒有見過的男生、以及我共五個人。而我是裡面最不知道該用什麼名份出現的人，只因為壽星喜歡我。

　　我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騙下來，嚕嚕米找我的時候什麼也沒說，直到我到了現場才低聲竊語，「我想先跟你說聲對不起，我知道你很討厭這種尷尬的場面，如果我跟你說要來參加這個慶生的話，你一定會拒絕我，今天就當作是幫個忙，事後我請你吃東西．．．還有，等等我們盡量不要有太親暱的動作，容易被人誤會。」

　　於是我們刻意分開在遙遠的兩邊，眼神則不斷提醒對方，千萬不要在她室友面前有任何讓人誤會的舉動。

　　其實我有一些不甘願，這尷尬的氣氛好像被壓到行刑台上畫押，雖然沒砍頭那麼糟，但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

　　零時零分一到，那名男生清清喉嚨，「終於到了二月十四號了，一邊慶祝情人節、一邊慶祝壽星繡繡的生日，大家一起來唱生日快樂歌，一、二、三－－－」

　　他看起來就是炒熱氣氛的高手，他指揮著大家點蠟燭、唱生日快樂歌，還分成好幾個不同的版本唱，好像非得把蠟燭燒完他才甘願。

　　「來來來！壽星許願，第三個願望要小小聲說喔－－－」沒有人把『喔』拉得這麼長吧，又不是小丑。

　　一旁的室友拍手叫好，這兩個人還真是一搭一唱的寶啊！

　　只見繡繡雙手合十地許願，「第一個願望，我希望－－」她朝我瞄了一眼。

　　「－－今天能收到很棒的禮物，讓人很心動的禮物～～」我趕緊瞥過頭去，盯著燒到一半的燭光．．．幹麻看著我啊！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在場的人，都能像娟一樣，找到自己幸福的另一半。」繡繡的臉頰微微泛紅，好像有一些害羞。

　　娟應該是另一名室友的名字，原來那個小丑是娟的男朋友啊。

　　只見娟瞇起小眼，洋溢幸福地拉著小丑的手。

　　「這一定都會實現的，來吧，第三個願望一定不能讓我們知道喔－－－」又來了，又是小丑先生特有的拉長音。

　　嚕嚕米意味深長地點著頭，表示深深的贊同。

　　但繡繡又往我這邊看過來了，這暗示也太明顯了吧！我把視線轉往嚕嚕咪身上，只見她划起下巴、瞇著眼神告訴我『看那邊啦，找死喔！』

　　繡繡默默閉起眼睛虔誠地默念著，我彷彿聽到了『希望我今天，也能找到我幸福的另一半。』這一類的私語。

　　她鼓起臉腮子，用力的吹熄生日蠟燭後，嚕嚕米及室友娟獻上禮物，「哇！謝謝～！」繡繡驚豔般的叫了起來。

　　「你們先切蛋糕，我有話跟繡繡講。」嚕嚕米把壽星繡繡拉到一旁，表情認真的講著事情，只留下我跟前面這對小丑夫妻尷尬的切著蛋糕，沒什麼交集。空氣猶如裹上奶油一般，感覺稠密而讓人不自在了起來。

　　看樣子差不多該回去了，這個地方多待一秒都覺得難受。拿了蛋糕，待她們兩人回來，打聲招呼後就要閃了。

　　看著嚕嚕米與繡繡朝我們走來，我拿起插著塑膠叉子的蛋糕，正準備告別。嚕嚕米搶先開口，「繡繡有話要跟你說，希望你可以給她一個好答案，我把人交給你了，去走一走吧。」她把繡繡丟給了我，表情相當的慎重。

　　室友娟的男朋友再度像小丑般的跳起，對著繍繡說「加油，唷嘶－－－」這些人是怎麼搞的，好像事先都知情了一樣。

　　雖然很不願意，但如果我在這邊直接拒絕繡繡，不留情面給她，這樣她以後也很難在室友前面抬起頭來。看樣子，這一趟非走不可。

　　繡繡調皮地挖了一口奶油，將手指塞入小嘴之中，表情看起來相當的愉悅。

　　「等等回來一起吃蛋糕唷！」大夥兒揮揮手送走我們。

　　這次，眾人是真的將我推上死刑台了。





　　之後就只剩下我跟繍繍兩個人在校園中了。這天晚上夜色清幽，教學大樓上的亮面玻璃反射了無數的月光，將銀色斜斜的映照在地面上。我們兩個交疊在一起的影子有些尷尬，因為此時我的腦中在想著她完全不想接受的答案，而她卻這麼地一廂情願。

　　「今天我很開心，謝謝你來幫我慶生。」她腳步雀躍，但是盯著長長影子的表情，卻讓人可以感受到她心跳的絮亂。

　　「嗯，不會。」我禮貌性的點點頭，這是我第一次跟她單獨出來，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之前一陣兵荒馬亂，可以說是在我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就被強拉來慶生。稍稍平靜之後，現在又是一陣緊張的獨處。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切入主題。

　　我們也沒聊上幾句，就這麼靜靜走著。也許是月色迷人吧，我稍稍放鬆了心情，凝視著身旁的繡繡。她算是可愛型的女生，剪著一個妹妹頭，髮尾還特地燙捲了起來，就如同她的個性，可愛之中還帶有一些小驚喜。她的聲音也很清脆響亮，只要一開口，就彷彿是敲響著叮叮咚咚的木琴。像她這樣的女生，在人群之中很容易脫穎而出，只要看過她一眼，或是與她講過一句話，就很難不被她吸引。

　　她跟嚕嚕米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如果說繡繡是耀眼的太陽的話，那嚕嚕米就是沉靜的月亮。傳說月亮在每天凌晨三點要沉入水平線之前，就會由亮白色瞬間轉換成月紅色。我相信這個傳說，那個顏色跟嚕嚕米的愛鬥嘴的個性的確有點像。

　　雖然身旁是一個迷人的太陽，但這時候我依舊在想著嚕嚕米，也差不多該．．．開口跟她說清楚了。

　　繡繡捏著自己的小手，好像還有話要說，「剛剛嚕嚕米跟我講說，她跟你只是學伴。因為你們很愛鬥嘴，所以看起來感情很好，但你們兩個真的只是一般朋友。」

　　「她真的這樣說？」

　　我聽到一般朋友這個字眼，猶如內心被針紮了一下地刺痛。嚕嚕米說得沒錯，我們還只是一般朋友而已。也許想成為進一步的男女朋友，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就像繡繡對我的情感。我愈想愈覺得難受，讓這段話成了利刃，將我狠狠地大卸八塊。

　　「她還說，你還特地陪嚕嚕米去挑了這副耳環，這耳環是你很喜歡的。」

　　「．．．」我沒有接話，只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嚕嚕米為了不打擊到繡繡，對她說了最低限度的謊言。但這種謊言無關緊要，最重要的部分還是得由我自己說。

　　「雖然嚕嚕米說得很自然，但我總覺她對我有所隱瞞．．．你能親口告訴我，她說的都是真的嗎？」她露出遲疑的眼神，想要相信嚕嚕米，但又對這件事有所懷疑的模樣。

　　我得小心回答才行，要不然有可能造成繡繡與嚕嚕米反目成仇。何況嚕嚕米也不太會去解釋什麼事情，以我對她的了解，她肯定會說，『被誤會就被誤會了，解釋再多也沒用。』這樣無所謂的話吧。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嗯，她說的都是真的。不過．．．」嚥了口口水，繼續說著，「．．．不過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也許她已經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了。只見她瞪大了雙眼，但雙眼中只有空洞，好像靈魂都已經散盡。

　　我想也許現在講清楚也好，反正以後還是要講，不如現在讓她知道，我也討厭躲躲藏藏的愛情。

　　「雖然我還沒跟其他人說過這件事，但我喜歡的人．．．是嚕嚕米。我不希望這樣而打壞你們之間的關係，但如果嚕嚕米知道這件事的話，她肯定會選擇退出而成全我跟你，只是這樣下去沒有人會得到幸福。」我一口氣說完，盡可能的保持平靜。

　　她抿著嘴沒說些什麼，但呼吸開始雜亂了起來。眼神流露著悲傷，幾乎都快掉出眼淚了。她在努力克制她的身體反應，但似乎不太管用。

　　「這個問題很難解，我根本不知道嚕嚕米對我的感覺，但我還是想要試試看，這就是我的答案．．．我們回去吧。」

　　繡繡低著頭、靜靜的跟在我後面。她的腳步雖然很輕，卻感覺很沉重。我跟她都不敢直視對方的表情，我們都在害怕，卻也在猶豫不決之中做出了決定。只是這結果不如我們所預期，三個人的感情，不可能沒有人受傷的。

　　我們從靠著月色引路，漸漸的走到了亮著燈光的宵夜攤。才剛到門口，三個人從座位上抬起頭來，小丑搶先躍起，笑嘻嘻的跑過來，「恭喜你啦，實現你的第三個願望了吧？」他很白目。

　　我對嚕嚕米搖搖頭，擺了一個『很遺憾結果是這樣』的低迷表情。她見狀不對，立刻拉著室友娟快步走了過來。霎時後方的繡繡有了動作，忍受不住這樣巨大的衝擊，摀臉大哭且往外跑去。那哭泣的聲音就像巨雷轟透了我的胸口，很痛很痛。

　　「你！你跟她說了什麼？！」嚕嚕米一臉不原諒的直視著我，帶著忿忿不平的口氣。

　　「就老實跟她說我不喜歡她。」

　　我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只是希望嚕嚕米可以懂。而後來跟繡繡說的話，我自動省略，現在的情況只容許我做最低限度的交代，以避免再度造成傷害。

　　嚕嚕米望著繡繡遠離而漸漸消失的身影，作勢要追出去。我抓著她的手臂，緩慢的說出，「讓她靜一靜比較好吧，我有話想跟你說．．．」嚕嚕米聽不出我話中的意思，先是一臉困惑，後來轉為激昂。

　　「你放開我！你知道現在幾點嗎？！都已經將近一點了，現在出去很危險你知不知道！要是她發生什麼事該怎麼辦！！！」她甩開我的手，朝著黑暗跑去。

　　接連一行人也跟著跑了出去。我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再轉頭看看桌上吃剩的蛋糕，就如同這一場愛情一般，破碎而殘缺。

　　我該不該追出去？繡繡其實最不想見到的人是我吧，如果我與嚕嚕米同時出現在她面前的話，會不會又造成另一次的傷害？

　　我用餘光瞥了一眼桌上的生日蛋糕，腦中閃過繡繡真心許下願望的甜蜜表情，這個糟糕的生日會讓她記上一輩子吧。事情又是因我而起，我怎麼能夠這樣一走了之呢？

　　握緊拳頭，我健步飛奔了出去。





　　我很快追上嚕嚕米一行人，但沿路都沒有看見繡繡的身影，就這麼跑到了校門口。每個人的臉上盡是擔憂與不捨交錯而成的複雜神情，現在找到繡繡是最要緊的。此時的校門口除了警衛室之外，幾乎沒有人影了。紅黃號誌霓虹燈在沉寂的真夜中一閃一閃地，蔓延出一種不知名的緊張感。

　　「怎辦！去哪了？！」嚕嚕米難掩內心的焦慮，口氣渾濁了起來，眉間推高了深鎖的線條。

　　隔著一條四線道的大馬路，視線很不清楚，除了數十公尺幾盞銀白路燈外，就只能看到對街便利商店透出的放射性光芒

　　「在那！在那！繡繡在那邊。」小丑像發現寶藏般的囔囔，我們一行人的視線投向他所指的方向。

　　繡繡正坐在便利商店外的木製長凳上，一個人屈著身啜泣。她也聽到小丑的叫聲，望向了校門口，像是大病初癒般地站了起來，步伐有些顛簸，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遲疑了，僵在原地沒有動作，她果然還是不想見到我跟嚕嚕米。

　　「繡繡，不要走啊！繡繡！」嚕嚕米隔著馬路大喊，拔腿就往馬路對街衝。

　　只是，在我們都沒有注意的瞬間，死神突然降臨了。

　　一道撕破黑夜的緊急煞車聲，猶如地獄伸出的陰穢魔爪，在長長的馬路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漆黑煞車痕，爬上了嚕嚕米嬌小不堪一擊的身軀。車肉撞擊的力道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吼叫，讓人血液倒流。

　　一台沒有開著車燈的高速轎車，就這麼直直撞上了嚕嚕米。猛烈撞擊下的嚕嚕米飛上了天空，在空中畫出了一道讓人心頭劇烈抽痛的曲線。碎裂的擋風玻璃，割破了所有人交織在一起的人生。

　　短短數秒間，嚕嚕米飛行了將近二十公尺。墜落地面的衝擊未停，嚕嚕米連續且高速的在地上翻滾，最後沒有了一點反應。

　　我動不了！手腳不聽使喚，卻不斷冒出冷汗來。腦海猶如走進了數十光年的時光隧道，瞬間跑滿了與嚕嚕米相遇的回憶。

　　「嚕嚕米－－－呀－啊－－－」繡繡聲嘶力竭的喊救聲，將我地獄的邊緣拉了回來。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小丑用盡所有力氣喊叫，一邊攙扶著快要暈倒的室友娟。

　　我飛奔過去，踩過了碎裂滿地的細小玻璃，聞到了濃濃的酒臭味。轎車緊急啟動的安全氣囊，震暈了喝得爛醉的酒鬼。白色的安全氣囊上，還留有一些暗紅色的血漬，可見撞擊力道之大。

　　嚕嚕米的四肢不自然扭曲，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頂著，胸部異常的鼓大。側腹部則好像被什麼東西被刺穿一般，緩緩滲出血來。倒在眼前的嚕嚕米，躺在不知是紅色還是黑色的血泊之中，將這一天的記憶渲染成了一大片的灰與黑。

　　二月十四這一天，就在凌晨一點十二分，停止了轉動。嚕嚕米捲曲的身軀，彷彿露出澄紅色光芒的月亮，灑落在眾人都還來不及反應的驚愕之中。

　　寂靜深夜中的冷風，拍打著佇立街頭的我們。連站著都很吃力，更不用說去安慰著身邊大聲哭喊的朋友。

　　「你不是說要請我吃東西嗎？我們約好的不是嗎？！我還偷偷買下你喜歡的那個耳環，想看你戴上啊！」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萬萬沒想到，很多事情當下沒說，有時候就沒有機會說了。為什麼會是這種結局．．．為什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淒，我雙腳跪倒在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來不及為你戴上的，耳環。